電影《青蛇》，是所有自李碧華作品改編的電影中，唯一一部比書更好看的電影。

　　第一主角原本是張曼玉，末了更為出彩的，卻是那個更妖嬈更風情萬種的白蛇。西湖煙水朦朧，粉荷搖曳，白素貞站在船頭，長身玉立，手執一柄油紙傘，焦灼的目光穿透雨霧，向濛濛的湖對岸遠眺，白衣飄飄，肌膚勝雪。

　　她是香港電影中最美的妖和鬼，她的名字叫王祖賢。

　　王祖賢的五官，并不夠完美，她不夠端正，不夠素雅，絕非人們所欣賞的高貴淑女，或交口傳頌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。

　　她的美在于一種氣質，在于眼神，帶有曼陀羅的花香，水波流動般的魅惑。她從來也不像是這個時代會有的女人，她的紅唇，她的神秘與妖異，實在是只有蒲松齡小說中才能出現的那種幽怨而凄婉的狐仙氣質。半人半鬼，半人半妖，不接近于仙的飄逸，而注定是夜晚吐蕊的曇花，香氣濃艷的侵入骨髓。

　　王祖賢中學時代即出道，主演《今年的湖畔會很冷》。少年老成，16歲幼齒年紀，已成為廣告模特，一雙健美修長的長腿，備受體育節目的青睞。

　　她出生在臺灣，80年代前往東方電影之都的香港謀求發展，走上大熒幕。頭幾年主演的片子，并不夠引人注目，終有一天，徐克的眼光落在她身上。

　　將發髻高高挽起，一身素衣白紗，“肌映流霞，足翹細筍”，突而倒退千年，變成了《倩女幽魂》里，那個哀婉香艷的女鬼。鏡頭美到無法言喻——

　　月色悠然，水波蕩漾，岸邊，微風吹起她薄弱的紗羅，絲絲縷縷散在空中的，還有她失意的長發，修長的玉腿，銀色上沾染著一點泫然水光的腳鐲，她的暗淡的唇在流波的影上顯示的如此柔弱而嬌嫩，最后，是她漆黑的目瞳，幽怨的是她的眉，微微的蹙著一點，如同遠山！

　　她獨自坐著，等待著那遠方的人來臨！但是她的等待卻是不含一點希望的，她所等待的，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好色的獵物罷了，聶小倩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誘餌。

　　這部電影相當老了，87年拍攝，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年，然而那個美輪美奐的長發艷魂的形象，卻永遠無人可以超越，王祖賢扮演的小倩，甚至遮蓋了哥哥張國榮的光彩。

　　再然后，她出演劇情類似的《人間道》、《道道道》、《千年女妖》，一時風頭無二，卻再也沒有一個形象可以超越聶小倩。那是她的頂峰，是她的光彩，卻也是她無法超越的悲哀。

　　再然后《驚魂記》、《賭神》、《水滸傳之英雄本色》、《東方不敗之風云再起》、《城市獵人》《東成西就》，部部都是大片，但若非配角，便是演技并不出彩。

　　只有《東方不敗風云再起》里那個紅衣飄飄的雪千尋，才能夠看到王祖賢骨子里散發出來妖媚攝人的影子，最了解她的，還是徐克。

　　于是1994年，他們合作了最后一部片子《青蛇》。

　　白素貞隱藏在水里，望向那樓上的文弱書生，他正念著“春城無處不飛花”的句子。她微微的吹了一口氣，漫天花瓣飛舞中，她俏生生的盯著他，嘴角蕩漾起一絲微笑。她攜了他與小青同住，春有百花，夏過涼風，秋月無邊，冬雪紅爐，神仙般的日子。但，快樂總是短暫的。

　　她單純，唯一的心思不過是，找一個老實的男人，過平凡的生活。為他做飯，為他洗衣，為他做賢妻良母。

　　她深愛，即使明知他怕她，拋棄她，隔絕她，甚至背叛她，她依然愿意為他做任何事，盜仙草，斗法術，水淹金山寺。身軀凝立在昆侖山巔，寶劍錚錚，眼神如剎，她愿意為這個男人去死。

　　她可憐，千年道行，不過換來水中一座敗落的墳墓。臨死之前，她掙扎著將剛出世的孩子托出水面，大喊——救救我的孩子。

　　嗜殺妖孽的僧人，竟也被她感動，而折服。

　　在這部片子里，王祖賢的光彩，遠超過了原本作為主角的張曼玉。但片子絕美，卻叫好不叫座，當時，并不是一個大眾會普遍欣賞藝術類影片的時代，《青蛇》中人性的掙扎，善惡的轉換，人與妖，妖與仙，妖與佛的對決、輾轉、廝殺，糾纏，糾結到了極致，卻也沉寂了數年。

　　這部片子，可以說是王祖賢的巔峰之作，從那以后，她息影七年，方才出演由楊凡執導的《游園驚夢》。

　　滿心歡喜的去看小賢，卻一呆，歲月荏苒，美人已經老了。褪去了嬌艷的妝，短裝，短發，決絕的深情，帶著男人堅毅的臉部線條。是角色的轉換吧，當日的小賢，仿佛已如同姹紫嫣紅開遍后的殿春花，依然美，但眼神不再深邃，不再柔媚，不再嬌艷。

　　她的眼神里，只有滄桑。

　　卻原來姹紫嫣紅開遍

　　似這般都付于斷井殘垣

　　良辰美景奈何天

　　賞心樂事誰家院

　　細數數，二十年過去了，歲月漫漫，英雄可以不老，美人卻難免遲暮。

　　然而我仍然沉迷于那曾經風韻妖嬈的倩女幽魂，雖然空氣中，已不再有她的芬芳味道，只留下一片月色的清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