茅盾,1896年誕生于浙江省烏鎮的一個沈姓家庭里,家中長輩為他取名德鴻,字雁冰。“茅盾”是他寫《蝕》三部曲時的筆名,也是他100多個筆名中使用頻率最高、也最為大家所熟知的名字。
茅盾是我國現代進步文化的先驅者和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,為我國革命文藝和文化運動奠定了基礎,作為新中國的第一任文化部長,亦為社會主義文化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。他終生活躍在文藝革命前沿,有力地支持了黨的各項事業,以如椽巨筆書寫了文學與革命交織的燦爛一生。他的一生廣為世人所敬仰,然而,卻鮮有人知,他也曾戰斗在我黨的隱蔽戰線。
最早的黨員 最終的熱望
茅盾出生在舊時代,親眼目睹了國家與民族命運的風雨飄搖,他立志要“以天下為己任”,以自己的生命力在“迷亂灰色的人生內發一星微光”。他是這樣想的,也是這樣做的。
1916年,茅盾從北大畢業,進入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,隨后開始主持大型文學刊物《小說月報》。在這一時期,他身處社會思想劇烈變動的漩渦中,受時代的感召和使命感的驅使,閱讀了大量的西方哲學、社會學著作,但卻苦于找不到心靈的歸宿。彼時的他尚不知道,這種心靈的苦悶馬上就要迎來救贖,而他也即將遇到自己為之奮斗終生的理想。
1920年,上海成立了共產主義小組,發起人是陳獨秀、李漢俊、李達、陳望道等人,并秘密創辦了一個名為《共產黨》的刊物。在此之前,陳獨秀就注意到了思想進步且敏銳、在新文化運動中表現突出的茅盾,因此在約見滬上有關人士進行秘密會談時,就邀請了茅盾。此番會談,雙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。
1921年的二三月間,茅盾經李漢俊介紹,加入了共產主義小組;到了7月,中國共產黨成立時,茅盾轉為正式黨員,成為最早的中共黨員之一;不久,中共上海地方委員會成立,茅盾出任委員。
茅盾的心不再煩悶,終于尋得了慰藉,正如他自己所言:“近來我已找到了一個路子,把我的終極希望都守在彼上面,所以一切的煩惱都煙消云滅了。這是什么路子呢?就是我確信了一個馬克思主義。”
從此,心有所寄,情有所托。而這份寄托,在心中燃起便是一生。60年之后的1981年3月14日,纏綿病榻已久的茅盾自知時日無多,便將兒子叫到身旁,向其口述了一封寫給黨中央的信。在信中,他懇切地向黨提出,希望嚴格審查其一生的所作所為,在死后追認他為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,如蒙追認,這將是“一生的最大榮耀”,并深情向黨表白“在這最后的時刻,我的心向著你們”。3月26日,茅盾病逝。3月31日,黨中央迅速作出決定,根據沈雁冰同志的請求和他一生的表現,決定恢復其中國共產黨黨籍,黨齡從1921年算起。
從1921年到1981年,這一甲子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曲折往事?為何最早的黨員卻要在臨終前申請恢復黨籍?這還要從他革命的一生說起。
文化的一生 革命的一生
作為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,茅盾的一生既是文化的一生,更是革命的一生。而他的革命,有很長一段時間,是遵照黨中央指示以非黨員身份進行的。因為,作為知名的文化活動家和社會活動家,以非黨員身份進行革命,更有利于工作的開展,也更具備隱蔽性。回顧茅盾的革命生涯,可以說,自立下堅定的理想信念以來,他便在中國共產黨的指引下發展革命文藝,即便身處黨外,也不忘初心,始終一心向黨。
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前后,茅盾在《共產黨》《新青年》等秘密和進步刊物上發表了翻譯和介紹革命理論的文章十余篇,如《共產主義是什么意思》《共產黨的出發點》《自治運動與社會革命》等,為中國共產黨早期理論建設做出了貢獻。
20世紀20年代,茅盾積極投身政治活動,比如,直接參與和策劃組織了上海工人紀念京漢鐵路“二七”大罷工的大會。同時,他還一直不忘文學的社會意義與革命意義,發表了被譽為“曠野的呼聲”的著名論文《論無產階級藝術》,這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、觀點、方法,系統全面地論述無產階級文藝的論文。他以筆為武器,用文章大力宣傳革命道理、動員工農群眾運動,同時勇敢揭露蔣介石的反共分裂陰謀。因此,到大革命失敗后,茅盾立刻遭到了蔣介石的通緝,從而與黨失去了組織上的關系。
到了30年代,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耀眼的莫過于左翼文藝運動,它為中國革命文學起到了奠基和播種的作用。該運動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,以魯迅為旗手,以左聯為核心。而茅盾正是左聯的中堅人物。他曾兩度在左聯的執行機構中擔任行政書記,秘密開展一系列工作,如出席相關會議、編輯進步刊物、研究對敵政策等,不斷團結左翼和進步作家,拓展左翼文學運動。隨著運動的開展,敵人的壓迫越發強烈,他們不僅禁書禁報、封閉書店,還以逮捕和殺戮來打擊左翼作家。茅盾身列反動派的“黑名單”,哪怕被特務尾隨、身處被迫害的危難,也不向白色恐怖低頭。他始終與魯迅站在一起,以犀利的文章,進行著絕不調和的斗爭。這一時期也成為他一生文學創作的高峰期和多產期,被稱作“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”《子夜》就誕生在這個時期。也是在這一時期,茅盾向瞿秋白提出恢復中共組織關系,希望在黨內受到直接領導。然而,好事多磨,此時黨的六屆四中全會已經開過,王明奪取了上海黨中央的領導權,瞿秋白被排擠出黨的核心,茅盾的要求沒有得到中共中央的答復。
時間來到40年代,茅盾再次迎來了向黨中央表明心跡的機會。1940年5月,茅盾抵達延安,他按照毛澤東的指示來到中國新民主主義的堡壘魯迅藝術文學院,為解放區的文學大業奔波忙碌。在這片紅色的革命圣地,茅盾的心情前所未有之舒暢。他敞開心扉,再次提出恢復黨籍的問題。黨中央經過慎重研究,認為茅盾以其著名作家的身份繼續留在黨外,可以更好地開展工作。茅盾接受了黨的意見,以非共產黨員的身份繼續活躍在中國文壇。在黨中央的暗中保護和安排下,在周恩來的領導下,茅盾來到國統區重慶,在這里以“官方”身份——國民政府文化工作委員會常務委員,更為便利地開展各項工作,廣泛團結進步文化人士從事反蔣抗日活動和民主政治運動。
新中國成立前夕,茅盾參與了新政協的籌備工作,為建國大業盡心盡力。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召開后,茅盾被推選為政協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之一。周恩來受命組閣新中國首屆政府時,動員茅盾出任文化部長。茅盾婉言推辭,希望繼續他的創作生涯。后來,毛澤東親自出面,找茅盾談話,說:“文化部長這把交椅是好多人想坐的,只是我們不放心,所以想請你出來。”于是,茅盾便應諾下來。
新中國成立后,1949年10月19日,茅盾被正式任命為文化教育委員會副主任、文化部長。從此,他歷時15年,為新中國的文化事業嘔心瀝血,兢兢業業,直至生命的最后時刻。
神秘的信件 斗爭的縮影
茅盾獻身革命事業的一生,雖然不是戎馬倥傯的戰場廝殺,但是也擋住了無數的暗箭來襲,尤其在白色恐怖的年代,秘密活動稍有暴露,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。曾經為“鍾英小姐”轉交信件的經歷,或許可視作這位文壇泰斗參與隱蔽戰線斗爭的縮影,并為其塵封已久的秘密往事撥開幾重迷霧。
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,各省的黨組織相繼建立,黨中央與各地黨組織的聯系日益頻繁,因此,需要大量的聯絡工作。黨中央考慮到茅盾在商務印書館工作,既有便利的聯絡條件又有很好的掩護條件,于是便委派茅盾擔任直屬中央聯絡員,負責與全國各地的黨組織聯絡。
提到這段過往時,茅盾如是回憶:“外地給中央的信件都寄給我,外封面寫我的名字,另有內封則寫‘鍾英’,我則每日匯總到中央。外地有人來上海找中央,也先來找我,對過暗號后,我問明來人住什么旅館,就叫他回去靜候,我則把來人姓名報告黨中央。”在商務印書館同事的眼中,看到“沈雁冰先生轉鍾英小姐玉展”的字樣,還以為是哪位妙齡少女,豈不知“鍾英”乃“中央”之諧音;看到茅盾迎來送往,外地朋友很多,則認為他活動能力強、人緣好,豈不知這些朋友實乃革命的“戰友”。
除了擔任聯絡員的工作,茅盾還把自己的家作為秘密會場,配合黨的革命活動。比如,1922年,南京地下黨在浦鎮車輛廠成立了第一個黨組織,這個黨組織的某次會議就是在茅盾家中召開的,主要討論委員任職分工和開展滬寧兩地工人運動的工作;又如,茅盾的弟弟沈澤民的入黨支部會議也是在茅盾家里秘密舉行的。在茅盾的影響下,他的夫人孔德沚也練就了保密意識。一次,一位“包打聽”不請自來闖入茅盾家門,問這問那,孔德沚只一句“我是二房東”就機敏地堵住了“包打聽”刨根問底的話頭,使其空手而歸。
縱觀茅盾革命的一生,他以“以天下為己任”的責任感和為黨為國為人民的赤膽忠心,投身革命事業,哪怕要與組織分離,也毫無怨言、負重前行,他以筆為刀劍,以文壇為戰場,走出了一條光輝的革命道路,并為中國的知識分子指明了成長的方向。正如《新華日報》在慶祝茅盾50大壽時在專刊中寫道的:他所走的方向,為中國民族解放與中國人民大眾解放服務的方向,是一切中國優秀知識分子應走的方向。(作者:大元)
(參考資料:《茅盾傳》,鐘桂松著,東方出版社;《圖本茅盾傳》,孫中田著,長春出版社;光明網、人民網等有關文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