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家莊,太行深處一個普通的小山村,隸屬河北省邢臺市臨城縣趙莊鄉(xiāng)。
“杜蘇芮”,2023年7月28日登陸我國的強臺風(fēng),狂飆北上數(shù)千里,造成罕見的特大暴雨,肆虐京津冀地區(qū)。而最大的降雨點,就在面積5.3平方公里的梁家莊。
7月30日,邢臺市臨城縣梁家莊連心橋橋頭洪水奔涌的情形。手機視頻截圖
這輪降雨中,梁家莊累計降雨量達到1008.5毫米,形成了1963年之后當?shù)刈畲笥炅亢妥畲蠛樗?/p>
稱得上奇跡的是,在這場極端特大暴雨中,梁家莊在村的112口人做到了“零傷亡”!
小山村“單挑”強臺風(fēng),完勝!
8月7日,雨過天晴。清晨的梁家莊,朵朵白云飄浮在青山之間。清澈的槐河穿村而過,水邊有兒童在嬉戲,也有婦女在洗衣服。岸邊依依楊柳掩映之下,是鱗次櫛比的民居。河中歡快跳躍的水流,給如畫的山村平添了幾分靈動。
如果不是被抬高了兩米多的河床,和河床上臥牛一般的巨石,誰都不會想到,就在幾天前,這里剛剛經(jīng)歷了一場怎樣驚心動魄的戰(zhàn)斗。
暴雨過后的邢臺市臨城縣梁家莊。馬寧 路欽淋 攝
備戰(zhàn)
蝎子溝國家森林公園面積50平方公里,豐茂的植被,起伏的山巒,繪就了這里秀麗的風(fēng)景。梁家莊位于蝎子溝下游,每到汛期,蝎子溝區(qū)域的雨水,經(jīng)過大大小小二十多條溝岔,匯聚到槐河,經(jīng)梁家莊奔涌而下。
巨大的行洪壓力,再加上罕見的特大暴雨,小小梁家莊面臨的危險和挑戰(zhàn)可想而知。
雨,是從7月29日凌晨開始下的。
天剛蒙蒙亮,村黨支部委員秦菊榮打算趁著雨勢還不大,去后山看看那道“縫兒”。
1963年8月,梁家莊經(jīng)歷過一場特大暴雨,村后西坡出現(xiàn)了一道約100米長、1米寬的山體裂縫,成為村里的地質(zhì)災(zāi)害隱患點。秦菊榮兼任村里的地質(zhì)災(zāi)害監(jiān)測員,多年來,她無數(shù)次去察看那道“縫兒”有沒有擴大,周邊山體有沒有塌陷、滑坡。
“大雨快來了,別去了。”家人勸她。
“越是雨大,我心里越不踏實。”秦菊榮說。
她披了一件雨衣,穿上雨靴,一步一滑地往后山走去。看到裂縫沒有變化,她懸著的心才算暫時放下。平時一個來回50分鐘的路程,這次走了一個半小時。
秦菊榮剛從山上下來,還沒顧上喘口氣,村黨支部書記、村委會主任郝立杰就拽著她一起趕到雙石鋪村開會。
原來,趙莊鄉(xiāng)黨委書記米艷輝放心不下蝎子溝下游沿線村莊,在雙石鋪村緊急召集6個深山村的干部開會,傳達上級要求,安排防汛工作。
會上要求,比照著1963年8月和1996年8月的兩次暴雨洪水,做好眼下的防汛準備。郝立杰聽米書記這么一說,心頭一緊,“不敢大意啊,可一點也不敢大意!”
1963年的大水,今年48歲的郝立杰雖然沒經(jīng)歷過,可也無數(shù)次從村里的老人們嘴里聽說過,那是梁家莊的噩夢。當時大水沖毀了村里六七間房屋,一半以上的道路蕩然無存。
開會回來,郝立杰他們一分鐘都不敢耽擱,開始忙碌起來。
先得弄清楚1963年發(fā)大水時是怎么個情形。
村干部們都年輕,誰也說不上來。郝立杰帶人來到80歲的村民張如慶家。張如慶是村里的老黨員、老會計,據(jù)他回憶:“當年的水啊,剛好沒過連心橋東頭的大石頭。橋頭郭立芳家進水了,滿院子都是沙。”怕老人家記不準,他們又走訪了80歲的尚風(fēng)林、77歲的閆小柒……
村黨支部書記、村委會主任郝立杰走訪村民。劉俐驗 苑紹培 攝
連心橋是槐河上連接村東村西的一座橋,43米長,4個橋孔。橋東頭有一塊半間屋子大的石頭,就是張如慶口中的“大石頭”。
結(jié)合老人們說的情況,按照1963年的洪水線,村委會很快明確了需要轉(zhuǎn)移避險的25戶57人,成立了由13名志愿者組成的應(yīng)急隊,還把目前在村里的112人分為10個互助小組。
郝立杰迅速進行了分工,他自己負總責,村黨支部委員曹春江負責橋東,秦菊榮負責橋西,他倆和王志超、郝書平、郝書朝、郝愛朝4名黨員,分包負責10戶轉(zhuǎn)移安置點,指揮應(yīng)急隊員組織村民就近轉(zhuǎn)移。
今年汛期前,郝立杰曾根據(jù)村里的地形地貌,畫了一張“轉(zhuǎn)移路線圖”,清清楚楚地標記出村里受洪水和地質(zhì)災(zāi)害威脅戶的具體位置、轉(zhuǎn)移路線、轉(zhuǎn)移目的地。現(xiàn)在每個小組的負責人都把這張圖牢牢記在了心里。
郝立杰還招呼家里有汽車的村民,抓緊時間把車停在高處,防止被淹。
2016年7月那次發(fā)洪水的情形,郝立杰記憶猶新。當時斷水、斷電、斷路,村子成了“孤島”,手機也沒電了,不但沒法和縣鄉(xiāng)聯(lián)系,鄉(xiāng)親們之間也聯(lián)系不上。所以這次一看到天氣預(yù)報說要下大雨,郝立杰就準備了一個大容量的充電寶,還提前把車加滿了油,汽車有油就有電,也可以給手機充電。
村里的大喇叭開始反復(fù)廣播:“這次雨下得特別大,時間也長,預(yù)計跟1963年和1996年的雨量差不多,很危險、很兇險,請大家別出門、聽指揮,做好準備,隨時都可能轉(zhuǎn)移撤離……”
一個多月前,村里剛組織過一次防汛演練,每家每戶都來了人。當銅鑼聲響起,受暴雨威脅的二十多戶村民要在最短時間內(nèi),按設(shè)定好的路線跑到預(yù)定安置點。這樣的演練,在梁家莊每年至少搞一次,村民們把撤離路線都記得死死的。比如家住黃花溝的楊平,出門往右拐,只需要跑100多米,用不了兩分鐘就能到達安置點郝小喜家。
村民王玉珍家是村里的轉(zhuǎn)移安置點之一。被選作安置點,她覺得很光榮。早在7月中旬汛期開始前,她就按照村里的要求,家里備足了米面糧油。
村民王玉珍說,我家被選做安置點,覺得特光榮。商棠 攝
聽到大喇叭的廣播,王玉珍在心里盤算起來:家里有六間屋,兩張雙人床、兩張單人床、一個大沙發(fā),歲數(shù)大的可以睡床和沙發(fā),年輕的就打地鋪,差不多能擠二十來個人。
“村干部冒著危險在河邊站崗,我們在家里才安心,自己出這點力不算什么。”魏文革家也是一個安置點,她提前準備了方便面、掛面、雞蛋和飲用水,“我們?nèi)叶細g迎鄉(xiāng)親們,互相幫助還不是應(yīng)該的嘛。”
天黑下來的時候,雨下得更急了。
較量
“傾盆大雨已經(jīng)不能形容,銀河倒灌還差不多。”郝立杰看著眼前的暴雨,內(nèi)心一陣焦急。
7月29日晚上,大雨混合著水霧傾瀉下來,能見度不足半米,村干部們每隔幾分鐘,就從河西岸的村委會沖到連心橋橋頭,察看水情。
河水距離橋面的高度,是最直觀的參照。按既定的方案,河水到達橋孔上沿時,啟動轉(zhuǎn)移撤離。
夜幕中雨越下越急,山洪像一群怪獸從上游撲下來,洪水中巨石翻滾,沉悶的撞擊聲讓人心驚肉跳。
山谷在震動,大地在顫抖。
7月30日凌晨3點,郝立杰再次到橋頭察看:橋梁有沒有危險,河壩能不能頂住,黃花溝的那幾戶人家情況怎么樣,河水會漲到什么位置……他的心被大雨越揪越緊。
326.4毫米,344.6毫米,374.9毫米……每隔一小時,臨城縣氣象局都會打來電話,通報村里觀測點的累計降雨量數(shù)據(jù)。
水急的時候,15分鐘槐河水位就上漲一米多。眼看著雨量和水位不停往上躥,大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。
凌晨5點,梁家莊累計降雨量超過400毫米,水位距離連心橋橋孔上沿還有半米。
“水位上漲太快,不能再等了,轉(zhuǎn)移!馬上轉(zhuǎn)移!”郝立杰下達命令,大家各司其職,立刻分頭行動。
曹春江撒腿就往橋東頭跑,拉起一道繩子封鎖了橋面,禁止人員通過。
經(jīng)過之前無數(shù)次演練,村民們已經(jīng)訓(xùn)練有素,聽到指令馬上拿起提前收拾好的小包,向距離最近的安置點跑去。
快一點!再快一點!河水像是在和人們賽跑,很快沒過橋孔、漫過橋面、淹沒第一道護欄……
河水猛烈地沖撞著堤壩,似乎想撕開一道口子,掙脫河道的束縛。但無數(shù)次的沖撞都以失敗告終,失敗使河水愈加暴怒,來回翻滾著把水位抬得更高。
村民秦愛金的愛人、孩子都不在家,秦菊榮和郝振方幫忙把她癱瘓的婆婆背到安全地點;尚風(fēng)林老人自己一個人住,郝立杰和郝振生一邊一個,將他架著轉(zhuǎn)移出去;有位村民腦子不太清楚,聽不明白轉(zhuǎn)移指令,曹春江帶人幫他轉(zhuǎn)移。
一組完成轉(zhuǎn)移,二組完成轉(zhuǎn)移……
橋東轉(zhuǎn)移結(jié)束,橋西轉(zhuǎn)移結(jié)束!
7月30日7點半,只用了兩個多小時,受洪水威脅的村民全部轉(zhuǎn)移完畢!
“安全了!”郝立杰松了一口氣,這時候,河水已經(jīng)漫過橋面將近一米。
臨近中午時,郝立杰抽空回了趟自己家。作為安置點之一,他家一下子住進來三十多人,74歲的老母親正在張羅著給大家準備午飯。
郝立杰的母親說,7月30日家里轉(zhuǎn)移來了30多個人。商棠 攝
“我們這兒的人都有個好習(xí)慣,一到汛期就提前囤米囤面,吃的足夠。”不過,郝立杰又略感歉意,“就是沒想到村里的電線桿被刮倒了,停電,軋面機不能用,只能給大家煮方便面。”
郝立杰家,轉(zhuǎn)移人員在吃午飯。郝立杰 攝
老太太把家里兩口鍋都燒上,同時煮面,兩摞子碗都不夠用,大伙倒替著吃。
看見郝立杰回來,大家圍著他問這問那。
“立杰啊,這雨啥時候停?”
“咱村到底能不能行?”
“能行!再下問題也不大。水漲上來咱有漲上來的辦法,村里的沙袋、鐵鍬都備得足足的,大家放心吧!”
嘴上這么說,其實郝立杰自己心里也打鼓。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,“組織上把村子交給我,村民們要是有一點閃失,我就是罪人啊!我必須把工作做得更實一些、更細一些!”
7月30日天黑后,郝立杰把車停到了村里的最高處,他在那里差不多能看到全村的情況。車子一整晚沒有熄火,隨時給大家的手機充電。“也是為了讓村民能看見我,大家看到我的車燈亮著,心里會踏實些。”
郝立杰的手機就沒有斷過電,第一時間把接收到的上級指令傳達給每個小組負責人,也一直和河對岸的曹春江保持聯(lián)系,時刻關(guān)注著橋東的情況。
河?xùn)|岸,曹春江一邊盯著水位,一邊盯著那條上山的小路,生怕小路被落石堵死。這是預(yù)案里,村民們下一步的撤退路線。
“水只要一漫過橋頭的廣場,我就立馬帶著大伙兒上山。”這位退伍多年的老兵語氣堅定,就跟要上戰(zhàn)場一樣。
大雨依然下個不停,這一夜,全村人幾乎都沒合眼。
7月31日凌晨3點多,郝立杰接到臨城縣縣長賈志強的電話:“你那里現(xiàn)在雨還大不大?”
“稍微小點兒了。”
“你們村的觀測點降雨量馬上快過1000毫米了,情況怎么樣?”
“平安無事。轉(zhuǎn)移戶都安置好了,大家情緒也挺穩(wěn)定。”
下雨的那兩天,賈志強給郝立杰打了十來個電話。大家都替梁家莊捏著一把汗。
7月31日凌晨5點,雨終于停了。此時,梁家莊累計降雨量達到998.3毫米,遠遠超過了24小時降雨量250毫米的特大暴雨級別。
清晨,久違的陽光灑滿梁家莊。郝立杰站在連心橋上,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:“這一仗,我們贏了!”
梁家莊村黨支部書記郝立杰介紹7月30日的水情。商棠 攝
筑壩
這一輪暴雨,梁家莊兩天時間就下了正常年份兩年的雨量。
一個小山村,是怎么抗住暴雨和洪水雙重考驗的?在郝立杰看來,全靠村里的“三道壩”——山上的“生態(tài)壩”、河邊的“護村壩”、黨群一心的“團結(jié)壩”。
1996年8月的那場暴雨,給梁家莊造成了不小的財產(chǎn)損失。從那時起,村黨支部就決定封山禁牧,退耕還林。
此后,梁家莊周邊山上的樹越來越多,5000多畝山場森林覆蓋率超過90%,樹根抓牢了土壤,下雨時就多了一道阻擋沙石的“堤壩”。如今,大家都認識到,只有保護好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,村子才更安全。
暴雨過后的梁家莊。馬寧 路欽淋 攝
槐河西岸400多米長的“護村壩”,像一只鐵臂,穩(wěn)穩(wěn)護衛(wèi)著梁家莊的安全。經(jīng)過1996年、2000年、2013年和2016年的多次修葺,現(xiàn)在壩體有4米高、1米厚,最近一次修壩時還將河床下挖了4米,每年還要進行河道清淤。
而最讓郝立杰踏實的,是村里有一支“特別能戰(zhàn)斗”的黨員隊伍,和一個“特別講團結(jié)”的村民大家庭。黨員沖在前、干部帶頭干、村民覺悟高,筑起了一道堅實的“團結(jié)壩”。
8月7日下午,張如慶、郝愛朝、郝小喜等6位村民代表圍坐在村委會,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村里各處受災(zāi)情況。哪片路面底下可能被水沖出了空洞、哪塊堤壩護欄有點松動……他們這幾天自發(fā)在村里四處察看,不放過一丁點安全隱患。秦菊榮在旁邊一條條認真記錄下來,為修整重建做準備。
“你們幾個都七十多歲了,這兩天村里路不好走,一定要注意安全啊。”
“我們老哥幾個身體硬朗著呢,就是覺得村干部都太忙了,想給你們幫點忙。”老黨員郝愛朝是軍人出身,年輕時也當過村黨支部書記,對干部們的不易最有體會:“咱村的黨支部處處為老百姓著想,我們打心眼里擁護,愿意跟著你們干!”
洪水過后,梁家莊村干部群眾清理街道淤泥。郝立杰 攝
就拿暴雨后清理街道這件小事來說,村里讓小組長通知,一戶出一個人。結(jié)果還沒來得及說,村民們看見有人在干活,全都出來幫忙,幾乎能動的人都來了,兩天就把淤泥和石頭清理得干干凈凈。
邢臺市臨城縣梁家莊村民清理街道上的碎石和淤泥。曹春江 攝
村民王建忠家的院墻讓大雨澆塌了,壓住了前面人家的房子。趕上這兩戶人家都不在村里,曹春江、王志超帶著幾位村民主動去幫忙,很快把院墻重新壘了起來。
村黨支部書記、村委會主任郝立杰和村民一起壘墻垛。劉俐驗 苑紹培 攝
沿著黃花溝上山的小路,幾乎被沖成了亂石灘,山上的幾百棵核桃樹還有二十來天就要收獲了。
“村里協(xié)調(diào)了鉤機,把那些大石頭砸碎運走。剩下的活兒我自己就能干,用三輪車拉土填平路。”郝愛朝盤算著,就算一天修10米,收核桃前也能修完。
黨群同心、干群同力,筑牢了抵御暴雨洪水的“銅墻鐵壁”。
這“三道壩”,在梁家莊,可擋世間萬難,可創(chuàng)人間奇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