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爺爺李克農于1962年去世。當時生活簡樸，也不注意收藏，所以爺爺留給后人的東西很少。如果談傳家寶，一張爺爺親筆簽名的照片，背后倒有一些值得銘記的故事。這是一張爺爺奶奶的合影，拍攝于1940年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，爺爺很喜歡，一直珍藏著。1917年，爺爺和奶奶結婚，兩人相濡以沫，相敬如賓。雖然聚少離多，但感情深厚，既是恩愛夫妻，又是革命戰友。

　　1961年1月，奶奶去世，爺爺非常悲痛，稱她為“母儀典范”。爺爺將這張照片擴印，送給每個子女，并在每張照片背后寫下一段飽含深情的文字：

　　趙瑛同志像

　　此像于1940年春攝于廣西桂林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，不幸趙瑛同志于1961年病逝于北京腫瘤醫院，從此和我們永別了！！！回顧二十一年中，埋頭苦干，辛勤勞動，扶老攜幼，苦了一生，特留此遺照，以表哀思。

　　李克農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（立秋日）

　　奶奶去世后，爺爺每天都在奶奶遺像前注目凝視。奶奶的遺物不準別人動，他親自整理。幾乎每個月，他都要帶家人去八寶山吊唁。一年后，爺爺也走了，與奶奶相見于九泉之下。

　　革命年代生死與共

　　爺爺對奶奶的濃厚感情，得從他們的經歷說起。爺爺長期戰斗在隱蔽戰線，一生充滿傳奇色彩。其特殊的身份、特殊的工作，給家人尤其是奶奶帶來許多磨難。奶奶雖身處危險，飽嘗艱辛與委屈，卻從不抱怨，總是默默支持爺爺的工作，用堅強的意志克服了許多難以想象的困難。

　　1927年4月12日，國民黨反動派背叛革命，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。在安徽蕪湖，爺爺被國民黨當局以重金懸賞通緝。為逃避敵人追捕，他和阿英（錢杏邨）等同志躲到了江北鄉下。一天，奶奶從警察局里的熟人單志伊處得知，反動派要過江捉拿爺爺。她萬分焦急，不顧有孕在身，冒著傾盆大雨，連夜雇小船渡江，跑去報信。在奶奶的幫助下，爺爺得以脫險。這年農歷十月初六，奶奶生下了我的父親李倫。曾有人說，父親在娘肚子里就參加了革命。

　　1930年，父親與八歲的大伯李治隨奶奶來到上海，掩護爺爺開展地下工作。1931年4月24日，顧順章在武漢被捕后叛變，中統駐武漢特派員蔡孟堅旋即向南京的徐恩曾（時任南京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主任）連發六封加急電報。因是周末，徐恩曾去了上海，其秘書錢壯飛（中共地下黨員）破解了電報內容。事關重大，錢壯飛派女婿劉杞夫連夜趕赴上海，向爺爺報信。

　　爺爺設法找到陳賡，然后向周恩來報告。周恩來當機立斷，迅速采取緊急措施。28日凌晨前，在上海的黨中央機關及重要負責人安全轉移，敵人一網打盡黨中央的計劃就此落空。

　　由于情況緊急，爺爺沒有顧上奶奶和孩子，是一個交通員在特務到來之前向奶奶報了信，母子三人幸運逃脫。他們無家可歸，流落街頭，夜宿菜市場。十幾天后，大伯在街上認出曾經與爺爺一起戰斗在巢湖的宮樵巖。宮樵巖告訴了爺爺的去處，并給了一些路費，讓他們回蕪湖老家。原來，爺爺因身份暴露，奉中央指示轉移到了中央蘇區。

　　1931年5月至1937年初，奶奶帶著五個孩子和公公婆婆，依靠當小學教員的微薄收入及一點房租維持生活，經常借債才能勉強度日。在沉重的壓力下，她始終對革命事業充滿信心。

　　1934年的一天，家里突然收到爺爺從江西輾轉寄來的信。知道爺爺還活著，全家欣喜若狂。為防止信件被敵人截獲，奶奶讓上二年級的父親給爺爺寫了封回信：爸爸：

　　我現在已經上小學了，在媽媽和姐姐哥哥督促下，認得不少字了，所以能給你寫信了。我們全家都很想念你，我更是如此，經常在夢中哭醒。別人的孩子都有爸爸攙著上學，給他們買紙買筆，而我們家窮，沒有錢買，只好用廢紙和筆頭。有些是姐姐哥哥用剩下的，有些還是在路上揀（撿）的。但我從不淘氣，讀書也用功，學習成績也好。請放心。

　　這封信讓爺爺永生難忘。他收到信時非常難過，紅軍領導如李濤、周興、劉志堅、劉少文等看了信，也不禁掉下眼淚。

　　為黨的事業無私奉獻

　　1941年2月，父親隨爺爺奶奶歷經艱險到達延安。大姑李寧、大伯李治、二伯李力已于1938年先期到達，二姑李冰于1940年前后抵達延安。全家人多年來第一次團聚，異常高興，特地在棗園爺爺住的窯洞前，照了第一張全家福。

　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父親從炮兵部隊調回北京，回到了爺爺奶奶身邊。1950年11月，父親與母親結婚。因為是家中最后一個子女結婚，爺爺格外高興，用他在蘇聯考察時省下的零花錢，請大家吃了頓飯。客人有滕代遠夫婦、劉志堅夫婦、羅青長夫婦、王少春夫婦、鄒大鵬夫婦、王冶秋夫婦等。

　　爺爺致辭時哽咽起來，說自己參加革命后，家中生活重擔全靠奶奶承擔，自己沒有管過子女，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。奶奶一邊流淚一邊說，已經過去了，不要再說了。這一幕，令在座的親朋好友無不動容。

　　奶奶在大革命時期開始做黨的工作，1938年在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正式參加革命，加入中國共產黨，長期擔任機要秘書。1955年軍隊搞正規化建設，動員女同志退役，奶奶主動要求退休，成為不拿工資的家庭婦女。但她仍像在職時一樣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，并和工作人員一起過組織生活。

　　奶奶一生簡樸，去世后，家人發現她的所有衣服都打著補丁。我們小時候穿的鞋，也是奶奶一針一線做的。奶奶的默默奉獻和對爺爺的支持幫助，得到了包括中央領導在內的許多同志的贊許。1949年，在一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，周恩來總理表彰“龍潭三杰”時，特別提到“要感謝協助李克農同志的趙瑛同志”。

　　爺爺奶奶對五個子女要求非常嚴格，他們都在各自崗位上為黨的事業作出了貢獻。作為后人，爺爺奶奶和父輩們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。

　　（摘自2020年第8期《紅巖春秋》，原標題為《相伴一生的革命伴侶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