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餅載不動的鄉愁
在我老家四川鄉下,過去的食品詞匯中,并沒有“月餅”一詞,這種扁圓的傳統甜品,統稱為“麻餅”(顧名思義,就是表面沾滿芝麻的餅)。小時候,麻餅這種東西,是逢年過節親朋好友之間禮送饋贈的高級禮品。 那時候的麻餅,在一般人看來,不過是可以使手上的禮物顯得更為厚實一些而已,絕無詩情畫意,更無歷史寓意。其實端午節也是如此。不少老百姓并不知道它與屈原有什么關系,甚至不知道屈原是誰,除了春節,老家的人們根本就不包粽子。它與八月十五中秋節一樣,只是嫁出去的女兒回家看望父母的重要日子而已。 當然,文人雅士并不這么看,譬如端午節就得懷想屈原這樣的先輩,中秋節就該想到秋高氣爽玩賞一下月亮,順便回顧一下我們的祖先在這一天分食月餅的方式。 這就是草根生活與文人敘事的很大不同,前者粗鄙樸實,后者精致嬌柔。在全民識字率很低的年代,我在春節包粽子吃麻餅探視父母,你則端午吃粽子悼屈原中秋看嫦娥觀玉兔。兩者井水不犯河水。 隨著全民識字率的提高以及市場化的到來,這種習俗相應發生根本性改變。新詞匯隨著文化普及和人員流動,呈現出快速擴散趨勢,某些地方性語言,借助新傳媒迅速為全國所使用,“忽悠”如此,“月餅”之于我的老家也是如此,遣詞造句的背后,思維習慣和習俗也因之改變,于是粽子和麻餅不再只是春節食品,而是順應潮流,借助市場推廣之手,改在端午和中秋。 以月餅為例,可以發現,隨著文人視角的擴展,社會習俗定會為之一變,且快速平面化,也就是說,在過去,一些看起來是全國性的傳統節日,其實各地千差萬別,但如今,傳統節日的過法正在迅速單一化。 地方性的文化與習俗形態正在被更為強勢的文化觀念所重塑。城市的千篇一律已經是一個被談膩了的話題,在大城市開始生出城市病的今天,來自大城市的文化大師們,以治療中國式城市病為目的,規劃和改造那些殘存下來的古村鎮。 當然,他們知道必須首先遵循“修舊如舊”原則。中國城市之新,很多已經徹底喪失其歷史脈絡,少有地方還具備緬懷過去的功能,文化大師們靈機一動,將這種心理需求引向與城市八竿子打不著的古村鎮。在這里,必須讓人依稀看到30年前的舊時光,隱隱約約可以一解鄉愁。高速城市化導入的前農村人口,到了此地,必須有所感觸。 但這遠遠不夠,還需要互相借鑒“賣點”。一些從未有過的、數千里之外的景觀被移植過來,對當地土著來說,恍惚之間已經由地方文化與習俗的主人變為文化心理上的“觀光客”。經常在古鎮之間穿梭的游客最后不得不感嘆:所有古鎮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。 而一些顯得不堪的東西,則被故意遮蔽或美化。譬如大部分的古村鎮能夠保留下來,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偏僻和貧窮,但這段長長的“貧窮史”往往無法尋覓,代之以人文的、浪漫的、最近才加工完畢的故事傳說,真實的民間歷史,相信過了一兩代人,再也無法尋找。 不惟外部景觀,在一些飲食細節上,也出現了高度雷同。譬如油炸臭豆腐,至少在老家的古鎮,據我這樣的土著回憶并溯及三代,從未有過吃油炸臭豆腐的習慣,但如今,包括老家的古鎮,幾乎全國各地的古鎮都在賣油炸臭豆腐,似乎沒有這種滿大街臭味的食品,就無法懷舊,就稱不上“古鎮”,配不上古鎮人民的日常生活一樣。 一切差異似乎都在被熨平,一些很有特點的文化與習俗形態在迅速消失。這有些暗合全球化的潮流。是喜是悲,見仁見智,或許,真該用“一分為二”來看待它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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