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周來，石家莊女孩王月成了名人。因為她，九中街成了一個旅游景點，樹洞畫也被收入百度百科詞條。

　　而這一切，源于一個簡單的想法——在一些因為蟲蛀或者機械損傷形成的樹干空洞上作畫，完成自己的畢業作品。

　　樹洞畫被追捧，一方面反映了人們對更人性化的生活空間的渴望，同時也為我們提出了問題：街頭文化怎樣形成？要不要管理？誰來管理？怎樣管理？

　　引發全國轟動的樹洞畫

　　跟涂鴉有關系但不完全是

　　很多人感覺王月的樹洞畫像街頭涂鴉，只是沒有噴在墻上，而是畫在樹上。成都涂鴉人MOS卻告訴記者，他覺得樹洞畫跟涂鴉本質上是兩回事。

　　據MOS介紹，涂鴉是很自我的東西，標榜自己出現在街頭的一種符號。“所以涂鴉大多都是做字體，因為表達自我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寫自己的名字。”

　　MOS說，涂鴉更多是給這個圈子里的人看的。你的涂鴉好不好，怎么變形，線條怎么穿插，只有做涂鴉的人可能會看出，不做這個的人，只能看色彩、圖案這些表面的東西。“比如武漢的黃睿，他的涂鴉看上去是3D效果的圖畫，其實也是在做字體，他還是在寫自己的名字‘RAY’。”

　　后來，有一些藝術家對涂鴉比較感興趣，也加入進來，以街頭墻面為載體，進行藝術創作。“所以現在涂鴉主要分兩種，一種是搞字體的，那個單詞叫Graffiti。還有一種搞藝術的，應該叫做Street Art。樹洞畫應該是后一種。”

　　“她的東西跟人有交流，大家能夠從她的作品里面得到一些不錯的信息。而字體涂鴉，不是圈子里的人可能看不懂。”一直跟王月一起做樹洞畫、也是她臨時發言人的李悅告訴記者，做樹洞畫和街頭涂鴉有點關系，但不完全是。

　　小情趣改變消極空間

　　李悅還說，最初做的時候，就是為了完成一個畢業作品，美化一下單調的冬天，沒想太多，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效果。但是后來那么多人喜歡，覺得很開心，而且現在樹洞畫要納入8月份石家莊市設計周活動，讓她感覺到，樹洞畫對文化確實是一種影響。

　　上海同濟大學城市規劃系教授、博士生導師張松告訴記者，通過微博看到過王月創作的樹洞畫，有兩點啟示。

　　“我們現在城市發展得很快，建了很多高樓、新區，但是這個城市沒有味道。我們現在很多規劃，就是停車場啊、快速交通啊，大家都在快速通過，不會停留。街上有樹，王月在樹上畫了一些東西，給大家創造了一個停留的機會。”

　　“這反映了什么？在節奏快、單調、缺乏人性化的現代生活中，老百姓對這種小的情趣、細節無比關注和熱情。它提醒我們的城市管理者，在大廣場、大草坪等大的形象工程之外，這樣的小景設施，也是需要的，我們要把這個城市的空間弄得更豐富一些。”

　　張松告訴記者，另一點啟示是，我們的城市有很多消極空間，比如說過街的高架路、半地下的停車場空間，上面很富麗堂皇，下面往往很混亂。“中國人過去不太重視這些消極空間，地下的，背后的。現在又不差錢了，正面也做得不錯了，城市建設管理部門應該關注這些，把消極的空間變成積極的空間、友好的空間，讓人愿意待一會兒。”

　　街頭藝術不能想畫就畫

　　在樹洞畫被異口同聲贊譽的同時，記者也有一些憂慮。扮美城市空間自然是好事，但如果沒有王月的美術功底，也很想畫，是不是也可以拿起筆來創作呢？還有就是，任何地方都可以進行這樣的創作嗎？

　　石家莊市園林局綠化處的工作人員回應記者，在日常的管護中，是不允許樹木纏繞、懸掛任何東西，也不允許亂涂亂畫的。“樹洞畫有一定的藝術表現力，確實能給城市或者市民帶來美的享受，可以在有限的范圍內做有限的藝術展示。”

　　“太多的這種宣傳，會給大家帶來好奇心。王月有一定藝術功底，做出來有美感。那些不能達到這個效果的，有可能也去畫，就會對城市景觀造成一種影響。王月是在現有的樹干殘缺的地方作畫，但如果有好事的人，想畫沒有這樣的機會，怎么辦？如果自己創造機會，把樹皮破壞了再畫，就會有很嚴重的后果。”

　　從園林局的角度講，不提倡這樣的藝術創作。

　　露出血液和骨頭的奧斯卡金人,英國街頭藝術家D face作品

　　因為涂鴉三十人被抓

　　從中可以看出，城市監管和街頭藝術創作之間存在矛盾。兩者如何取得平衡，營造一種更好的城市文化氛圍，是我們欣賞贊嘆樹洞畫的奇妙創意之外，需要思考的問題。

　　張松告訴記者，街頭文化的形成其實是很專業的，確實需要管理。“從我的專業出發，能告訴你的就是，其實管的人非常多。”

　　綠化部門管樹木綠化，環衛管那些垃圾桶，交通部門管交通信號，還有修路、地鐵施工、公交站點的牌子、宣傳口號等，都有專門的部門來管。“少說也得十幾個，很多頭緒，所以最后很不協調了。”

　　目前來看，規范還沒有形成，管與不管，誰來管，怎么管，都顯得很隨意。

　　MOS的涂鴉生涯中，有過很多次小的沖突。“我記得最嚴重的一次，是前年在長沙參加一個全國性的涂鴉活動。當時全國各地的一百多涂鴉人都聚集在那里，我們住在一個老街改造的商業街附近。有人，還不是我們，在老街做了一些涂鴉，被當地的城管注意到，就讓警方過來查一下，順藤摸瓜查到有這么一群人。當天晚上有大概三十個人被帶進派出所，關了一晚上，第二天每人交了一百多元的罰款完事。”

　　但多數時候，他們的涂鴉行為也沒有人去制止。所以可不可以涂鴉，哪里可以涂鴉，并沒有一個很清楚的界定，全憑自己把握。MOS平時在城里轉，會關注一些墻面——適不適合做東西？風險有多大？“如果那個地方比較安全，可能找個時間白天過去做。有的地方感覺危險一點，就晚上去做。”

　　從事者也應盡量做到自律

　　張松認為，一方面，作為城市管理部門，要允許、滿足大家藝術表達的需求；另外從事街頭文藝創作也應該有分寸，遵守游戲規則。

　　王月的樹洞畫做了一個有益的嘗試。李悅告訴記者，在畫畫之前，跟街道的管理者打過招呼的，“這樣心里也踏實。”因為作畫地點挨著學校，所有的構圖創意都是選擇積極向上、老少咸宜的。另外，她們用的水彩也是環保的。

　　MOS也表示，看每個人怎么把握。“我自己的方法是，找一個地方，先做一幅小的，在字體的基礎上，加入人物等，讓別人能看懂。做完之后，會觀察周圍人對這個涂鴉的態度和反應。如果他們能夠接受，城管也沒有把它刷掉，那這個地方我會再多做一點。”

　　在石家莊讀大學、跳了近十年街舞，如今是星偶像嘻哈文化傳播負責人、蘇州街頭文化推廣者的宋飛文告訴記者，跟涂鴉一樣，街舞也是街頭文化的一種形式，他經常跟一幫人去步行街跳舞，“現在叫刷街。”

　　宋飛文也跟城管打過很多次交道，“(他們)也不是把我們趕走，我們這邊城管還是不錯的。有一次他跟我說，你自己看看。我突然發現很多人把我們圍得水泄不通，有人站在綠化帶上、樹上、垃圾桶上，都踩壞了。”

　　“所以后來我就注意了，跳舞前跟人家申請一下場地，他們也會幫你安排，協調現場工作?；蛘呶覀兊鹊酵砩希松冱c了再去跳舞。”

　　字體涂鴉，標榜自我的符號

　　街頭藝術也可以商業化

　　有人說，樹洞畫走紅是因為石家莊藝術氛圍不濃，物以稀為貴。但宋飛文卻說，覺得石家莊閉塞、沒文化就大錯特錯了。“我在石家莊跳街舞的時候，就已經有好多人跳了。四年后我回蘇州了，蘇州還是沒有什么人跳街舞。”

　　所以，石家莊的氛圍還是不錯的。“如果我還在石家莊的話，應該也會做一個推廣街頭文化的工作室。抱怨石家莊缺少文化，說明那些做街頭文化的人沒有努力。”

　　在宋飛文看來，石家莊的街頭藝術不是不發達，而是太注重街頭，“沒有好好去走商業化。”宋飛文表示，很多始于愛好的街頭藝術形式,也可以商業化。

　　“我在石家莊的時候，有一個人跳街舞很厲害，在河北數一數二。我跳了四年選擇回蘇州的時候，他去一家酒店當了服務員，現在做人力資源工作。”

　　“當時他有女朋友，準備結婚。雖然跳街舞也有收入，但是很低，不到一千。你讓他拿什么去維持愛好？”

　　不過在MOS看來，最純粹的涂鴉，不是以商業為目的的。比如涂鴉界神一樣的人物班克斯，所有的作品都出現在街頭，不會收任何人錢。記者也看到，有些藝術家會在口香糖上作畫，在城市廢墟上作畫。從事街頭藝術，最基本也最持久的動力當然是熱愛。

　　如果熱愛同時又能掙到錢，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。現在宋飛文在蘇州做街頭藝術的推廣工作，“我有一幫人，出去涂鴉，一開始是無償的。但當名氣做出去之后，人家就會出錢叫我們做，那我們就轉為另外一種形態。有幾個老外，涂鴉十幾年了，非常厲害。他們賺外快的同時，也是在做自己的愛好。”-文/本報記者張翠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