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話尹進良烈士的戰友、親人:鋼鐵是怎樣煉成的
脫下作戰服,穿上軍裝,尹進良生前是隊里出名的河北帥小伙兒。杭州蕭山消防中隊供圖 新年之初,一首烈火青春的壯歌感動了全中國。 為救戰友,決然重返火場,至死都保持著保護戰友的姿勢———在關鍵時刻,燕趙好男兒、消防戰士尹進良做到了崗位要求的一切。 在新華社記者拍攝的一張現場照片中,就在尹進良被抬出火場不久,消防水槍射出的水柱中出現了一道彩虹,他的生命就像這一縷陽光下的彩虹一樣,或許短暫,但卻絢爛奪目。 烈焰逼人,危急關頭,年輕的尹進良,是什么給了你重返火場的力量和勇氣? 這是一場無法完成的對話。英雄已逝,帶著無盡的崇敬與感動,記者只能來到尹進良的老家趙縣北中馬村和他的犧牲地杭州蕭山,試圖從他的親人和戰友的回答中,尋找他壯舉背后的精神支撐。 對講機里他一直在喊,“陳偉,堅持住,咱們肯定能沖出去!” 新聞縱深:張指導員,我們了解到,1號凌晨,你是和尹進良一起到達火災現場的,最后也是你護著他的遺體一起離開的。當時是怎樣的一種情形? 張志龍(杭州蕭山消防中隊指導員):這幾天,我都不敢想,只要一想,心里就難受得跟刀扎一樣。1號上午10點多,搜救隊反復找了很多次,最后才在起火廠房北側的中間位置找到進良。他就倒在塌陷的鋼架底下,燒焦的廢墟里,手機、對講機都燒焦了,他還在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陳偉。本來,他都從火場里撤出來了。 新聞縱深:他都從火場里撤出來了,為什么還要再沖進去? 張志龍:重返火場,他是在拿自己的命換戰友的命。那天凌晨3點多,我們一到現場,就發現這次火情很復雜。現場濃煙滾滾,起火的廠房里面堆滿了紙板箱、塑料、泡沫袋等易燃品,非常危險。而且廠房還是鋼結構的,發生火災特別容易坍塌。進良是我們中隊“頭車”的指導員,他主動請纓,帶著陳偉、劉福金組成攻堅隊,沿著樓梯向三樓“內攻”,去堵截火源。 到了5點,火場的風向突然變了,火場內外全都是黑色的濃煙,廠房也有坍塌的跡象,我就讓他們撤離。當時進良已經出來了,臉被煙熏得黢黑黢黑的。對講機里正好傳來陳偉的聲音,說自己迷路了,空氣呼吸器里剩余的氧氣也快沒了。進良一聽急了,換了個空氣呼吸器就要往回沖。我讓他保持冷靜,保持聯系,他答應了一聲,帶著劉福金就一頭沖進火海里去了。 新聞縱深:你們重返火場后,里面的情況怎么樣? 劉福金(杭州蕭山消防中隊戰士):我們進去的時候,里面的煙嗆得人眼睛根本睜不開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廠房頂上的鋼架還一個勁兒“嘎吱嘎吱”地響,總有東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,腳底下到處都是燒壞的鐵架子、油漆桶,烤得臉上火辣辣的。好幾次,我們都差點被絆倒。可尹隊說,一個隊友都不能丟下,一定要把人帶出去。我們在里面轉來轉去,尋了好久才找到陳偉。那時候,陳偉已體力透支,全身脫力了,根本無法撤離。尹隊就背著他往外撤。后來,陳偉的空氣呼吸器開始報警,提示氧氣耗盡。尹隊就把自己氧氣瓶上的救接口解下來,給陳偉的呼吸面罩供氣。 新聞縱深:那么濃的煙,再把氧氣讓給陳偉,那他自己怎么辦? 劉福金:尹隊根本就沒考慮自己,他就是想一定要把我們帶出去。我們一邊往前走,頂上的鋼架一邊往下掉,地上都是障礙物,根本辨不清方向。尹隊就讓我在前面找路撤離,他自己半攙半抱地護著陳偉,跟在后面。為了讓我放心,他還一直跟我說,“我在后面照顧陳偉一起撤,隨后就到。” 煙太大了,我在前面什么都看不見,就只能聽見尹隊在后面不斷鼓勵陳偉,讓他堅持住。找了很久,我都找不到出口,最后累得實在走不動癱在地上,幸好遇到了外面進來接應的戰友,我就趕緊喊,“尹隊他們還在里面,趕緊去救他們。”哪知道,大家一找就是5個小時,才把隊長找到,他倒在水帶邊上,還在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陳偉…… 張志龍:我們在外面,就聽見對講機里他一直在喊,“陳偉,堅持住,咱們肯定能沖出去!” 新聞縱深:那是他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嗎? 張志龍:我們在外面一直用對講機向他們呼叫,“兄弟,出來,我們在等你!”進良就回了一句,他說,“我們在找路,在找路。”后來就什么也聽不到了……(說到這兒,張志龍哽咽得無法說下去了。) [記者感言]烈士犧牲后,他們的事跡感動了全中國,網友把尹進良等三位消防勇士稱為“最美消防戰士”。所謂最美,就是平凡人在平凡的崗位上,在特定的時刻迸發出強大的正能量,將人性之美燃燒到極致。 他說救援就是和時間賽跑,選擇離門最近的床鋪就是想第一個沖出去 新聞縱深:作為一名消防老兵,尹進良應該清楚地知道重返火場的危險,你覺得他那樣做是不是一時沖動? 張志龍:設立消防部門的目的就是處置危難,這是我們職業的特點,說白了,我們每次出警都抱著生死抉擇的心理準備。正因為知道危險,他才總是沖在最前面。他常說,當消防兵,第一要對得起老百姓,第二要對得起戰友,第三要對得起自己。進良業務素質過硬,入伍近10年來,累計參加滅火搶險救援3000多次,在隊里有“王牌一號隊員”的美譽。作為一個救援經驗豐富的老消防隊員,他能夠重返火海,我并不覺得意外。如果有下一次,我相信他還會再度沖入火海,去搶救隊友! 新聞縱深:在平日里,尹進良是一個什么樣的人? 侯波(杭州蕭山消防中隊戰士):尹隊是我的師傅,他的寢室就在辦公室隔壁,他的床離門最近。他說救援就是和時間賽跑,選擇離門最近的床鋪就是想第一個沖出去,最快速度地踏上消防車、趕赴火災現場。滅火救援中他總是沖在最前邊,撤退時又總是最后一個走,而且一遍遍地檢查,防止復燃。 葉靈曉(杭州蕭山消防中隊戰士):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他平時話不多,但在緊急關頭卻總是非常勇敢,把最危險的留給自己。去年10月8日下午,在蕭山區崇化社區有群眾撥打119求助,說一名小男孩墜落至5樓窗戶外的雨篷上,隨時有跌落的危險。我們到達現場后,孩子扒著窗沿,手臂顫抖,眼看就要掉下來!尹隊當機立斷,派了一組救援隊員跑上房頂,從上面拋下救援繩,然后尹隊自己沿著繩子艱難地爬到5樓窗戶,就在孩子快要滑落下去時,一把抓住了小孩。 葉家豪(杭州蕭山消防中隊原通訊員):尹隊責任心強、干事認真。他不讓我們說臟話,要求我們講文明,有時候出去滅火搶險,有些不理解的老百姓情緒激動,會罵我們。這時候尹隊總告訴我們,不要去爭吵,人們消防為人民,老百姓罵幾句就罵幾句吧。平時生活中,他對自己很節儉,對戰友卻很慷慨體貼。他曾說想在杭州買房,給妻子一個安穩的家,可房價太貴,得省吃儉用攢錢。可是每當我在通訊室值班比較晚的時候,他總會問我,“餓了嗎?我給你買點夜宵吧!”我考上昆明消防指揮學校離開蕭山時,他請我吃飯,還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到了軍校要好好學。 新聞縱深:尹進良犧牲后,他的妻子王偉娜委托你把2萬元撫恤金捐給一個叫慧慧的小女孩,這是怎么回事? 張志龍:慧慧是我們中隊幫扶的一個貧困生。進良主管團委工作,對慧慧特別關心,只要有時間都會把慧慧接到隊里玩。他常說自己是農村出來的,知道教育和關懷對貧寒子弟來說是多么重要,能幫一把就幫一把。慧慧跟進良最親近,我們到現在也沒敢把進良犧牲的消息告訴她。我們準備成立一個助學基金,名字就叫“尹進良助學基金”,去幫助更多的孩子。 [記者感言]近十年間數千次義無反顧的突擊,成就了最后這一次最壯麗的沖鋒。“正因為知道危險,他才總是沖在最前面。”尹進良用生命履行了戰士的責任。雖是責任,亦有勇氣,既是平凡,也是不凡。 “這孩子沒給尹家丟臉,沒給家鄉人丟臉” 新聞縱深:這次護送尹進良烈士英靈重返故里,您感觸比較深的是什么? 陳立平(杭州市消防支隊副政委):來到進良的老家,我深切感受到了河北人民的友善和質樸。這些天來,他的親人盡管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,卻一直不忘感謝我們部隊對尹進良的培養;他的鄉親們,不管認識不認識,冒著寒風迎接烈士英靈回家。尹進良有這樣的表現,我覺得是他父母從小培養的結果,是良好鄉風熏陶的結果,這也是當前我們社會正能量的體現。 新聞縱深:尹進良小時候給你留下了怎樣的印象? 訾進福(尹進良讀小學時的校長):進良他家的人都做事實誠、做人厚道,在村里口碑很好。進良這次能為國犧牲,應該說跟這種良好的家教有很密切的關系。進良的爺爺當了一輩子村生產隊隊長,脾氣好、肯吃苦,在村里一直很有威信。進良的爸爸也當了多年生產隊的拖拉機手,厚道、正直,凡事都為他人著想。進良傳承了家里的好傳統,雖然性格內向,言語不多,但與老師、同學間的關系處得很融洽,每年都被評為三好學生。 訾利彪(尹進良家鄰居):我們兩家距離不到百米,我從小和進良一起長大。進良是個重感情、講義氣的人。讀小學時,每次學校大掃除時,他總是干得最積極,他還經常給同學補習功課。有時我干些搬東西、地里割草之類的零活,只要跟進良說一聲,他都是趕緊跑過來幫著我一起干。我結婚的時候,正趕上進良回家探親,他每天都在我家幫忙。可是眼看著進良結婚的日子快到了,我卻再也沒有機會給他幫忙…… 新聞縱深:尹進良平時在家人眼中是什么樣的? 尹中秋(尹進良的本家長輩):進良從小聽話懂事,聽說他出事了,我的淚就停不住。進良在西藏拉薩工作的時候,有一次回家探親我就問他,怎么去那么遙遠而又艱苦的地方工作。他說,我是軍人,國家哪里有需要,就到哪里去。 尹少靜(尹進良的侄女):我和小叔叔差8歲,感情非常深。小時候,叔叔整天拉著我的手帶著我玩。后來,叔叔參軍入伍了,每次探親回家都會跑到學校,給我送好吃的東西和學習資料,鼓勵我好好學習,為家里人爭氣。 尹志龍(尹進良的叔叔):經過部隊的歷練,尹進良成熟了,我看著高興。可是知道他們工作有危險,當叔叔的也常擔心。進良回來時,我問他部隊累不累、苦不苦,他說,“部隊培養了我,我就應該有所作為,這是我的職責。”進良在生死關頭,沒有考慮自己而是返回火場救戰友,我們家屬雖然難過,可是也為他驕傲。這孩子沒給尹家丟臉,沒給家鄉人丟臉。 新聞縱深:尹進良在昆明消防指揮學校上學時,給你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? 趙吉利(尹進良軍校時中隊指導員):這個小伙子在學校時性格內向,甚至有些靦腆、害羞。新學員封閉訓練的時候場地插的彩旗影響訓練。大家第二天一早發現,彩旗已經早早被系在旗桿上了,連續幾天都是如此。他的教官問了好幾遍,才知道是尹進良做的。剛入學時他身體非常瘦弱,學東西也不算快。“底子薄”,他就“笨鳥先飛”,教官要求做100個俯臥撐,他就練150個;一個動作學不好他就加練五遍十遍。從寒冬到酷暑,天天中午不休息,畢業時,他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消防戰斗員。 [記者感言]人們看到的大多是瞬間爆發出生命光彩的英雄,其實,英雄成長的每一步都是為最后的爆發積累能量。尹進良從一名平凡的好人,到一名合格的戰士,再到一名壯烈殉國的英雄,他的成長之路清晰地顯示著:千錘百煉始成鋼。這其中既有他個人修為的自我提升,也有家庭、學校、部隊的教育和熏陶。也正因此,這位我們身邊的“鄰家英雄”更顯真實而偉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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