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陘,是山地的斷裂帶而形成的溝谷。陘者,徑也,在古代二者通用,就是指山間小路。
太行山自南而北,峰高澗深坡陡,險峻不可攀越,獨有八處斷裂小路,稱為八陘。有軹關陘(在河南濟源),太行陘(在河南沁陽),白陘(在山西陵川),滏口陘(在邯鄲峰峰),井陘,飛狐陘(在淶源與蔚縣之間),蒲陰陘(在易縣),軍都陘(在北京昌平)。
在太行八陘中,前三陘在河南和山西省,后三陘在太行山北段,位于今北京的西南和西北方向,第四陘滏口陘處在邯鄲峰峰礦區。而在太行山中部綿亙500里的廣袤山地上,只有井陘,是連接古真定府與太原府的交通要道,地理位置非常重要。
井陘西口之固關驛道。閻國文供圖
古道 太行第五陘
“太行蜿蜒來,井陘扼其吭。”在崎嶇的太行山路上,井陘處于扼控咽喉的位置。井陘不僅指今天的井陘縣,它首先是指太行山內一條狹長的山路。
人們在談到“井陘”時,往往引用宋代的地理著作《太平寰宇記》,說井陘“四方高,中央下,如井之深,如灶之陘”,意思是說井陘像一個盆地,四周高、中間低。
實際上早在先秦時期就有關于“井陘”的記載,《呂氏春秋·有始覽》說道:“何謂九塞?大汾、冥厄、荊阮、方城、殽、井陘、令疵、句注、居庸。”書中列舉了雄居天下的九處關塞,井陘位列“第六塞”,這是目前已知關于井陘的最早記載。
唐代地理學家李吉甫名著《元和郡縣志》卷十七記載:“井陘口,今名土門口,縣(獲鹿縣)西南十里。即太行八陘之第五陘也,四面高、中央下,似井,故名之。”并引用了晉代著作《述征記》,謂“其山首自河內,有八陘,井陘第五。”這里不僅說明了井陘是盆地、是關口,還明確了井陘是太行山的第五陘。
陘,就是山地的斷裂帶而形成的溝谷。陘者,徑也,就是指山間小路。
但要成為道路,如沒有人工的修建是難以成行的。《史記》說韓信、張耳領兵東下井陘口擊趙,“井陘之道,車不得方軌,騎不能成列”,是條狹窄的羊腸小道。
井陘古道是什么時間開通的呢?筆者查閱相關資料都沒有明確記載,最近讀河北省文物專家所著《曼葭及井陘的開通》一文,從中找到了答案。
文物專家孟繁峰上世紀在井陘縣進行文物復查,領隊開展井陘窯的考古發掘,基本上走遍了井陘的文物古跡、山山水水,對井陘古道進行了踏察,他認為古道開通于戰國時期,是趙武靈王為向北擴張吞并中山國而修建的,時間約在公元前三世紀初,即公元前306到公元前290年之間。并參照有關史籍記載,依據目前井陘境內留存的遺址考證,確認戰國時期貫通井陘的大道,其走向是:
從井陘東口進入,沿虎頭山南麓西行,過沈山寨,經曼葭城(今威州)向西涉綿水,越青石嶺至五陘城(今天護村)向西南方向,經天長嶺、井陘西南口(今固關)、上艾(今平定縣境內)、平譚(今陽泉北)、馬首(今壽陽縣西南)到達今榆次、太原一帶。
當初開辟的井陘古道可以說只是一條簡易路,以通行車輛為標準,僅能容一輛車通行,部隊只能是單列行走,也就是史記說的“車不得方軌,騎不能成列”。以后隨著生產工具的改進,道路也在不斷修建提升,中間也有過幾次小小的改道,昔日的戰國秦漢古道已很難覓其真跡。目前大家能領略到的井陘古道,實際上是明清以后修建的。
據《井陘縣志》記載,明清以后的井陘古道仍被稱為“燕晉通衢”,東西長約百里,東從獲鹿縣城西行十里入井陘,經頭泉、下安、上安、東天門、微水、長崗、橫口、北張村、郝西河、東窯嶺、河東、越治城(今天長鎮)、南關、朱家疃、板橋、長生口、小龍窩、核桃園,至山西省境內,出固關。在民國以前,這條路是石家莊到山西太原的唯一一條官道。
“自入土門口,肩輿宛負舟。崖懸盤馬急,徑窄野猿愁。”這條道路實在是太難走了,荊棘叢生、坡陡溝深、懸崖峭壁,就是擅于攀登的猿猴也感到發愁。盡管解放后開通了307國道,修建了雙向車道的柏油(水泥)馬路,但崎嶇的山路,左拐右拐,讓人感覺頭暈眼花。如果追溯到二千年前,可以想象“井陘之道”是多么艱險。
井陘古村落之大梁江村貌。閻國文供圖
雄關 冀晉襟喉處
“襟喉燕趙古稱雄,回斡羊腸一徑通。”井陘古道連接冀晉,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。位于古路兩端的路口就是井陘口,占據了井陘口,就等于扼住了井陘古道的咽喉。
歷史上關于“井陘口”的最早記載就是《史記》。《史記·淮陰侯列傳》記載:“信與張耳以兵數萬,欲東下井陘擊趙。趙王、成安君陳馀聞漢且襲之也,聚兵井陘口,號稱二十萬。”接下來發生的故事,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戰役“背水之戰”。
井陘關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兒?孟繁峰曾對井陘古道進行過考察。
井陘盆地處于太行山的斷裂帶上,它就像蓮花座兒一樣,有好幾個關口。貫通東西口的古道是連通晉冀之間的大道或者官道,除大道外,太行山內還有若干“間道”,即小路,比如井陘西南口、南口、北口等,地理位置都很重要,有時出于戰爭需要,也在此筑城設關。這些關和位于官道上的井陘關相互呼應,是廣義上的井陘關,也可理解為是井陘關的附關。
歷史上的井陘關,是圍繞井陘古道的東西兩口建設的。根據政權更替和戰爭需要,關口不斷移動和修建。對于它們之間的沿革更替,史書上沒有清晰的記載。大體看來,先秦時稱井陘塞,秦漢時稱井陘口,北朝至隋時稱井陘關,唐朝時期分別稱井陘故關和土門關(井陘口),五代和宋遼金時,政治中心發生變化,在井陘西口一帶設承天軍(寨),元明清時代,井陘關指的就是今天的舊關和固關了。
井陘關最早指的就是今天的舊關。舊關位于古道的險要之處井陘西口(亦稱西南口),這里不僅是冀晉之間的咽喉,從地理位置上來講,處于太行山自高向低的下坡處,軍事作用更為突出。
究竟何年何月在此筑關,不得而知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,漢魏北朝時代,由于戰爭頻繁、民族紛爭、王朝更替,統治者便在此筑城設關。估計在北朝后期,由于東魏和北齊的政治中心東移,為保證河北、山西的暢通,此關可能廢棄不用。李吉甫在《元和郡縣圖志》卷第十三“廣陽縣”條中記載:井陘故關在縣(按:廣陽縣,今山西平定縣)東北八十里。李吉甫是唐代政治家、地理學家,他稱井陘關為“井陘故關”,而稱“土門口”為“井陘關”。至少說明到了唐代,位于西口的井陘關已經被位于東口的土門關代替了。
到了明代,不甘心失敗的蒙古殘余勢力,經常襲擾大明王朝。他們沿太行山南下至井陘故關,因為年久失修,蒙古差點攻破關口。為此,明正統二年(1437年)明朝曾對關城進行修繕。后來鑒于此處不是太理想,又西移十里,選擇了地形更為險要的地方構筑新關。
從舊關出發沿九公里坡往北就是娘子關。娘子關在唐朝以前叫葦澤關,這里也是連通山西與河北的一條山路,亦被人看作井陘西口。
位于井陘東口的土門關,和西口的舊關(固關、娘子關)相對應,在漢唐時代一直都是秦晉與冀魯之間的門戶。特別是到了隋唐時代,山西、陜西一帶成為政治中心,為防備河北藩將對京師的威脅,朝廷重點對井陘東口加強防護,土門關的地位開始上升,當時人們把土門關稱為井陘關。
李吉甫在《元和郡縣圖志》卷第十三中,把井陘西口的關稱為“井陘故關”,并說“今按井陘亦名土門”。該書第十七卷“獲鹿縣”條中又說“井陘口,今名土門口,縣(獲鹿縣)西南十里。即太行八陘之第五陘也。”說明唐代的井陘關就是指土門關了。
遺留到現在的關門樓上,仍保留有“三省通衢”“晉陜通衢”“土門關”等字樣。清代舉人魏琇在《初修土門西閣記》稱“土門重地也,東扼滹水燕趙疆焉。其西南萬峰插天,羊腸一線。而遠通秦晉,誠東西之咽喉,而往來之沖要也。漢唐時為關隘,屯兵宿戌,幾與潼關、蒲坂等。”意思是說土門關是戰略重地,漢唐以來派重兵把守,和潼關、蒲坂關(亦名蒲津關,位于今陜西省大荔縣)一樣是軍事要塞,在這里除發生過背水之戰外,最有名的就是安史之亂中的土門關戰斗了。
唐天寶十四年(公元755年),安史之亂爆發。平原太守顏真卿聯絡從兄常山太守顏杲卿共同抗敵。顏杲卿、顏季明父子設計殺死鎮守土門要塞的叛將李欽湊,奪回土門,并由顏季明把守土門關,河北諸郡紛紛起兵響應顏杲卿、反攻叛軍。安祿山聞河北有變,派史思明回兵常山。顏杲卿孤軍奮戰,城破被俘,父子均慘遭殺害。安史之亂平定之后,顏真卿派人找到侄子顏季明和兄長顏杲卿部分尸骨予以埋葬,并用悲憤之筆寫下了《祭侄文稿》,忠義熱血,一氣呵成。
安史之亂后,土門關的作用日趨衰落。唐、五代、宋以后,這里是遼金元明清的京畿腹地,其作為軍事重鎮已經不再。特別是明朝時期,重點防備西北部的蒙古殘余勢力,朝廷派兵主要把守北京周邊的關口以屏障京師,因此井陘西口就成為戰略重點,土門關作為軍事重鎮作用就不重要了,且年久失修,日趨荒廢。
《獲鹿縣志》上有一首明朝楊睿先生寫的“獲鹿八景詩”,提到土門關時說是“殘碑剝落遺韓廟”。清代魏琇在《初修土門西關閣記》中所言,“天下一家,隸于內地,加以滄桑多感,陵谷頻移。漢淮陰侯之金戈鐵馬,今日之瓦礫土桴;李司空之壁壘旌旗,今日之頹垣敗石。”意思是說天下一統,土門關位于京畿內地,世間滄桑巨變,關口不斷移動變換。當年漢朝韓信、唐朝李光弼的戰功遺跡,如今變成一片瓦礫敗石,土門關日趨頹廢,真的是“古道西風瘦馬”了。
井陘窯出土金代淡青釉剔花荷蓮鹿雁紋大罐。閻國文供圖
傳承 井陘關文化
行走在井陘古道上,目睹著井陘關的風雨滄桑,感受著井陘關的時代變遷,天下一統,交通四通八達,作為關塞的井陘關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,但經過歷史的積淀,井陘關文化已經深深地印刻在人們的腦海里。
井陘關文化是一種交通文化。先秦時期開通井陘古道,便利了太行山兩側人民的交往,盡管由于軍事需要筑城設關,但經濟文化交流仍是其主流。宋代大詩人陸游在《觀運糧圖》中說“馬聲蕭蕭陣堂堂,直跨井陘登太行”,正是井陘古道繁忙的真實寫照。近代以來,為提升井陘古道的運輸能力,先后修建了公路、鐵路。近年來又修建了高速公路、高速鐵路。井陘古道雄關的背后,反映了古往今來的交通運輸業,反映了晉冀間的經濟文化交流。
井陘關文化是一種戰爭文化。“只今斑馬蕭蕭處,不必從軍亦斷腸。”(清·高清典)在冷兵器時代,排兵布陣,運籌帷幄,短兵相接,刀槍劍戟,誰占據有利地形誰就掌握戰爭主動權。井陘關因其獨特的位置成為重要的軍事關口、兵家必爭之地。歷史上發生在這里的戰斗有二十多次,著名的有戰國時王翦領兵滅趙、韓信背水之戰、顏杲卿土門關之戰、劉光才抗法之戰,每一戰都對后世產生深刻影響。比如背水之戰韓信提出的“陷之死地而后生,置之亡地而后存”,李左車提出的“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;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”,不僅是對孫子兵法的應用發展,而且充滿了辯證法,在中國戰爭史上寫下了精彩的一筆。
井陘關文化是一種詩詞文化。古往今來,多少帝王將相、文人墨客,或以井陘關自然風光為題,或詠史懷舊抒情等,留下了絕美的詩篇。王律先生主編的《古道雄關賦》就對此進行了搜集整理。既有杜甫、陸游、孔尚任等文學大家的杰作,也有康熙、于成龍、張之洞等帝王將相的詠史感嘆,更有顏真卿、文天祥、譚嗣同那樣的忠臣烈士之作。多少年來,這些優美的詩篇,不僅歌頌詠贊了井陘關的雄險滄桑,還激勵了后人不畏艱難奮勇向前。
井陘關文化還是一種創業文化。古道雄關是個整體,關和路相連,路和村直通。遙想當年,我們的祖先為了連通太行山的東西兩側,披荊斬棘、移石填溝、開通古道,真可謂是歷盡艱辛、篳路藍縷、手胼足胝。正因為開通了井陘古道,促進了太行山兩側的來往交流,從而也彰顯出其地理位置的重要。后世生活在這一地區的人們,繼承了先輩們艱苦創業、不畏艱險的精神,不斷地開發建設著井陘盆地。就是在當代,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井陘人民修建了綿右灌渠,最近又修建了井陘天路,這種傳承,不就是中華精神、中華文脈的繼承弘揚嗎!(閻國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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井陘窯的發現
說到井陘窯,好多人覺得它不如井陘拉花、井陘古城有名。人們要么不知道井陘窯,要么將它歸入定窯或“土定”“定西窯”系列。直到上個世紀末,井陘窯的發現引起了考古界、陶瓷界和史學界的注意。中國資深陶瓷專家、故宮博物院教授耿寶昌考察鑒定后,認為井陘窯的歷史地位不可輕視,和磁窯、邢窯、定窯一樣,可稱之為河北四大名窯。
揭開井陘窯神秘面紗的人,是文物專家孟繁峰先生。孟繁峰結緣井陘窯,可謂一次奇遇。1989年10月,孟繁峰等人到井陘縣做文物復查工作。復查的第一天,他在下榻的招待所附近——井陘天長電影院大樓的散水處發現了一些細碎的匣缽、墊圈和瓷片,當即認定是宋金時代的遺物。后來,他通過調研了解到,在后樓地下2米多深處曾發現一層很厚的瓷片堆積,有碗、盤、燈、匣缽、墊圈等殘片。另在此樓西南角處打地槽時,在地表以下2.7—3米深處發現了瓷窯爐,爐膛口向西,其下有很厚的炭灰,爐壁是圓的。
綜合各類資料信息分析,他大膽地將此處定名為“東關窯址”,年代為金,這是井陘窯發現的第一個窯址,從此揭開了井陘窯的“冰山一角”。
從發現第一處遺址起,孟繁峰和他的團隊進行了艱苦的研究探索,又到河東坡、東窯嶺村實地考察并發現了瓷器,這就是最早發現的第二、第三處窯址。以后他們不斷勘探,先后共計發現了十二處窯址,分布范圍很廣,今天井陘縣和井陘礦區160多平方公里的范圍,是隋唐五代宋金元明清時期的一處大型窯址集群。
孟繁峰通過分析研究,逐步總結出井陘瓷器的特點,越來越感覺這不是定窯或土定產品,而是生產在井陘大地的一個新的瓷器品種。依照瓷窯以所在“州”命名的慣例,井陘在歷史上叫過“井州”,《正定府志》記載說“真定府產瓷器,明時充貢出井陘”,遂以產地名之為“井陘窯”。
井陘窯位于一個比較閉塞的山區環境,與邢、定、磁諸窯不同。比如定窯,號稱有13座小山一樣的瓷片堆,所以在新中國成立以前(上世紀30年代)就被陶瓷界泰斗葉麟趾發現。磁州窯和邢窯情況也類似。而井陘窯不僅處在山區里,而且還被黃土掩埋,加之它的保存狀態特殊,被黃土與古今建筑及硬化的道路覆壓,屬地層和地上建筑雙覆蓋式窯址。
具體來說,就是有些古窯口停燒后,窯工就地建房,形成村落,這種地上地下覆蓋形式的窯址就叫作雙覆蓋式窯址。而且,即便有其他窯口在連續生產,也常被人們誤認為是明清以后的窯址。再者由于時代的變遷,道路的重新修建,經濟文化重心的轉移,一些近現代的井陘陶瓷場,也遷移到老窯址以外去建場。這樣,在歷史上曾經輝煌一時,亮燃千年窯火的名窯漸漸沉寂于太行山中,被人發現是非常不容易的。
從發掘出的一批隨葬瓷器來看,井陘窯中隋唐五代宋金元明清各個朝代精美的瓷器瓷片均有發現,充分印證唐、五代、宋、金時期井陘窯一直都在延續燒制瓷器,并且胎釉光滑、質地細膩,產品上好。考古發掘證實,在邢窯、定窯極盛之時,井陘窯并沒有熄火,更沒有因前邢后定而失去自身的特色,隋代它的燒制技術已完全成熟,唐、五代,它與邢窯、定窯同時生產著“官”字款白瓷,成為河朔三鎮之一,統治鎮、冀、深、趙四州長達160年之久的成德軍的官窯。(文/閻國文)